AROHA

絶対諦めない!

【知乎体】你遇到过最好的老师是什么样的?

#天海祐希主演《女王的教室》的同人文,如有雷同纯属虚构。

#全文2.5w字,感谢你的耐心看完。


2005年我在一所小学实习,那年我正大四,还没过22岁生日。

我当时作为本科生,在还没正式开始实习前就被导师打了预防针说你们这种愣头青,说是去当助教,其实就是去打杂的,别太把自己当回事,那边儿老师说啥跑腿的活儿能多干就多干点,以后实习分数高毕业找工作也方便。

其实我倒没想过实习分数高不高之类的问题,因为我压根就不想当老师,当初报这个志愿是因为父母劝了半天,说这是铁饭碗旱涝保收的,再加上自身是真的没有什么特别想做的职业,也就半推半就选了这个专业,家里人在我去实习前千叮咛万嘱咐地让我跟被分到的老师好好学习,客套话该说就说,人际关系一定不能搞僵,这些我都知道,就随便打着哈哈糊弄过去了,临挂电话前传来我妈幽幽地叹息,说是这孩子都快二十二了怎么还没个理想。

不过我的确是走一步看一步的类型,小时候也做过当科学家之类的梦,不过从我发现自己数理化这一部分的脑袋实在是开发地不怎么顺利开始这个理想就烟消云散了,小学那会儿啥都学过一点,啥都没被培养成终身爱好,有时候看周边有同学把一个梦想坚持好几年我都觉得这在我身上的确是天方夜谭。

我挂了电话后去超市选了一盒巧克力,花了我几顿饭钱,准备等明天初上任送给带我的老师。


带我的老师是第一次来这所小学教书,带毕业年级三班,我提前了二十分钟打开办公室的门时发现她已经在对着电脑编辑学生信息了,她背对着我,很修长的身形,从头到脚都是黑的,头发挽成一个低丸子齐齐整整在脑后,一丝多余的碎发都没有。

我感觉一种无形的压迫感陡然而生,瞟了一眼自己偏巧穿了一身白,搞得跟有意跟她打擂台似的,我当时是半披着头发,我有个不太好的习惯,一紧张就不由自主拿手绞发尾,于是当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手里已经有几根被绞断的头发了,这才试探性清了清嗓子尽量放轻脚步走上前。

她听到我的声音便回头起身,眼神很清冷,我当时感觉自己的满面笑容直接砸在了冰上,一时间不知道该做出什么行为,倒是她率先向我礼貌颔首,我也赶忙回应,在准备介绍自己的时候却被她打断,她从公文包里抽出一张A3纸递给我,我瞟了一眼就有点浑身冒汗,那上面全是教资考试的题目,而且只一眼我就已经发现前三道我都已经忘记了上课时所记背的重点。

但我当时只能尬笑着收下,她抬手看了看表,极其利落地对我说:

“一节课后我会来检查。”

我当时整个人都呆住了,我不知道我的其他同学在面对自己人生中第一次专业实习时会是怎样的一个境遇,至少我觉得再惨也不会比我更惨,正愣着只见她收拾好教案和花名册就要往门外走,我战战兢兢叫住她,她也没有不耐烦,只是仍旧很平静地转身示意我说话。

“那个,老师,现在不是开学典礼的时间…吗?”

她偏头看我,反问:“所以?”

“我的意思是,我们不去大会议室听校长的开学致辞吗?”

她闻言突然冷笑了一下,微微仰头再度反问:“开学致辞你们认真听过吗?”

我没想到她会这么直白,可此言实在不虚,我的脸以我自己都能感觉到的速度迅速发烫,正准备说点什么缓解一下气氛,她却已经向我手里的试题扬扬头:“快完成吧,一节课时间很快的。”


后来的事情我不说大家也可以猜个七七八八,在毫无心理准备毫无提前复习的情况下,我仅凭可怜的记忆完成的试卷有多么惨不忍睹,她拿着红笔批改我的卷子时我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紧张,我生怕她没阅完就把我剔除出她的实习生名单,而很显然我还并没有找到下家。

但万幸,她哪怕在圈出错误答案时眉头也没有皱一下,全程淡然到仿佛早都预料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最后一道题批改结束她挑挑眉将卷子递还在我桌子上,就在我刚准备劫后余生长出一口气放下心的时候,她突然面不改色地说:

“在彻底记熟这些内容之前,你没有资格来听我的课和与我进行任何交流。”

当时这个话直接对我而言就是迎头痛击,我都能清楚地听到我的头直接嗡地一声炸响,我正试图组织语言,只见她从抽屉里取出一盒巧克力,那正是我在她离开办公室后放进她抽屉里的,上面还有我写的一张便条,大致意思是请多多关照什么的,她将巧克力放回我桌子上,声音是像珠穆朗玛峰顶的夜空一样的明晰与冷峻:

“谢谢你的见面礼,但这显然没有任何用处,如果能把时间用在有用的地方,你也不至于以这样的水平试图踏入教师队伍。”

当时办公室全是人,学生老师都有,我完全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怎么离开的,只感觉自己恨不能立刻找个地缝钻进去,我的大脑至少停滞了好几秒才启动程序,随即赶紧以飞快的速度收了那让我感觉讽刺到自己就仿佛小丑一样的巧克力进包里,又很尴尬地意识到根本没有带任何教资书来学校,第一天就给实习生考试这谁能想到啊!正感觉一团乱麻忽然看到有几本书递到我面前,我抬头去看时才发现是二班班主任,那位老师应该比我大不了几岁,短头发,一看就很心软的眼睛,我赶紧站起身接过书连连致谢,她笑了笑朝我摆手,又问我还好吧,不要把刚才的话放在心上什么的,安慰了我一阵,我只感觉全身上下好像被几百双眼睛盯得火烧火燎,尤其这还是我来这所学校的第一天,我赶紧一迭声地说没事没事,转头四顾时感觉大家都欲言又止,总之就是很同情的眼神看着我。

那天放学我就跟闺蜜狠狠地吐槽了一顿,我说怎么会有对本科都还没毕业的实习生就这么苛刻的老师啊,再说了我又不是以后就铁定了要走这条路的,这么严苛有必要吗,闺蜜拿竹签子扎了个章鱼小丸子吹了吹直接给我投喂进嘴里,无比赞同地拼命点头,接着又仰天长叹了一番她在律所实习的痛苦经历,说新来的没啥工作经验的生瓜蛋子就是好欺负,随便一个什么你做的不周全的地方就能拿把死你。


那天晚上我把束之高阁的教资用书又翻出来,背书背到快两点,刷牙洗脸的时候感觉自己上次这么拼命地背书还是高三,迷迷糊糊睡着又不太敢睡太死,生怕错过闹钟又因为迟到被老师捏住把柄。

然后第二天更抓马的事情来了。

就在我为提心吊胆但好在首战告捷地应对完她的暴风提问而准备在心底欢呼雀跃的时候,她又从公文包里抽出另一张A3纸递给我,不用想肯定又是一张卷子,看着她泰然自若准备离开去上课的样子我突然特别生气,这不是把人当猴儿耍吗?但好在我绝非直接就跟前辈拍桌子的那种无脑之徒,我抢在她打开办公室门之前叫住她,然后转而问她:老师,请问距离我能跟着您学习还差多少套卷子?

她闻言挑了挑眉毛,又是那种好像把对方已经看得透透的了的那种冷笑,然后她放开准备压下门把手的手,转过来对我说:如果你说的是卷子,那要多少有多少。

我急了,直接脱口而出,这有好几本书呢,我能不能先背着,然后去听您的课?

换来她毫无感情的斩钉截铁:

不行。


她走以后我又感觉到全办公室人的注目礼,我二十一年快二十二年积攒的为数不多的脸面基本上在这两天的时间内已经被消耗殆尽了,我当时根本没有感觉到沮丧,我就是很气愤,有一种被小瞧了的气愤,满脑子都是她凭什么,我好歹也是已经考过了教师资格证的人,现在被她弄得直接颜面扫地两次,我当时几乎是像一团火一样通通通地走回到自己的小办公桌前,翻出书就打开门找了处僻静走廊开始背,因为我背东西必须要念出声。

那天中午准备午休的时候有个小姑娘从她带的三班跑出来,提了个水桶,跑几步路差点把自己绊倒,我赶紧过去帮她稳住桶,一看里面哐当哐当全是水,就下意识问了句是在擦地吗,那女孩儿尴尬地笑,一双大眼睛为难地在我和班门中间游走,然后朝我点点头说了好几声谢谢,又准备提着桶往水房跑,我担心她再把自个儿绊倒,就说我帮你吧,把水桶给她提到水房,她的眼睛在我身上滴溜溜转了好几个上下,露出一个超级可爱的笑问我是不是新来的老师。

我无奈地耸耸肩说算是吧,准确来讲是你们班主任的实习生,她一听直接瞠目结舌,我感觉她那句怎么可能马上就要说出口了,女孩子天生的照顾他人情绪的人性光辉又在那一刻熠熠闪光,只见她话到嘴边又改口,只说了句:啊…我好像这几天没有见到您诶…

我直接苦笑出声了,自嘲地对她说你可能半个月以内都见不到我,正说着一个男生突然又跑进来,叫那小女孩儿的名字说快来擦地,女孩儿一个激灵赶紧把桶提出来,匆匆忙忙跟我道了个谢又道了个别,两个人摇摇晃晃跑了。

一直到夕阳西下我终于过完了一整本书,正对最后一个重点念念有词的时候余光忽然瞟到一身黑的老师立在教学楼大门口看那群小孩儿放学离开,她什么时候背都挺的笔直,我正盯着她在心里揣摩她为什么一上来就非得让我跟高三生似的背那么多东西,她突然冷不丁一转身,我感觉汗毛都竖起来了,赶紧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背书。

她路过我的时候也没有看我,就径直离开了。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一周多,我把已经丢在脑后一年的知识又全副武装在了脑子里,那天她给我现场发了套卷子让我做,我心里也没有特别紧张,甚至有点跃跃欲试,颇有些终于可以在她面前证明自己了的那种快感。

然后那天下午,我终于被允许去听她的课了。

我还没来得及长舒一口气,又听到她不疾不徐的声音:

“我会定期检查,如果错的题数多于这次,你随时可以被我暂停实习。”

我直接在心里痛呼救命啊!!!,但脸上尽量保持着得体,我当时在想我这是有多么不幸能成为她的实习生,尤其是后来几位老师一起八卦的时候我得知她在今年之前直接人间蒸发了两年以后。

我很好奇两年的时间她毫无消息是干了什么,不过作为实习生最好的生存法则当然必须是闭上嘴巴关掉好奇乖乖听指令。


我第一次听她上课,就发现这个班存在一些问题。

所有人都很怕她,不过这是必须的,但她好像尤其对两个孩子苛刻,一个是那天我帮着提水桶的女孩子,一个是来找说快来擦地的那个男孩子。

不过这俩小孩儿也不是什么忍辱负重的,我感觉他俩小脑袋瓜儿里随时随地都在想着怎么反抗她,马上校庆活动的时候三班抽到的是跳舞,一次他俩正密谋着让全班同学联合起来都不要跳舞借以反抗她,正被我撞了个正着。

他俩吓了一大跳,央求我千万别走漏风声,我说我肯定不会说,但他们这样做行不通,女孩儿问我为什么,我说我看了你们的排练现场,老师除了严格以外没有任何能挑的出来的毛病,班里同学不见得会听你们的。

俩孩子思考了半天,终于还是决定去联合同学,我祝他们好运,但显而易见地,这个行动不可避免地走向了失败。

行动失败以后老师对他们的管教更加严格,我看那女孩儿苦恼又难过,正想着怎么好好安慰一下,却不想一天刚到办公室就被布置了一篇论文,论文本身对我而言不是什么难事儿,难的是她给我布置的题目叫“如何有效处理师生关系”。

一般而言这种题目一上来就带有浓厚人际关系色彩的我都是打个哈哈圆滑一点就过去了,我也的确这么写的,但我自认为天衣无缝的文字很快就被她打了下来,那天她很严肃地对我说如果什么事情都抱着你好我好大家好就万事大吉的态度,那干脆不要做教师。我被她说的哑口无言,却又在心里气不过,想起之前班上那小孩儿很明显现在有被同学排挤的迹象,忍不住压着性子跟她说,班里可能会有小团体和排挤的情况,如果您只一味严格但不关注学生心理的话,真的可能出问题的。

她闻言丝毫不惊讶,换句话说吧,我感觉她就没有对什么事情惊讶过,她没有片刻犹豫就泰然自若地又给我布置了一篇论文,题目是“教师如何正确应对学生被排挤的问题”。

我当时就一百万个悔啊,我为啥要血气方刚地插一脚她管理班级这个事儿。


从那以后我就再没对她的管理班级方式提出过丝毫质疑,不是我没在心里打抱不平,是我自个儿的事儿还处理都处理不完,那两篇论文于我而言简直是如鲠在喉,我尝试了用比较尖锐的方式写,结局依旧是被打回来,我有一次试探性地问她,圆滑的不行,尖锐的也不行,不指出问题不行,直截了当指出问题也不行,那到底该怎么追求这个平衡才好?她仍旧是淡淡地看了我一眼,对我说:

“暂且不说你以后能不能成为教师,如果你已经是一个有独立思考能力的成年人,就自己去解决这些问题。”

我心里那个火儿啊,真的是蹭蹭的,但就是不敢冒出来,且不说她掌握着我的首次实习生涯大权,以她对班上那几个试图反抗她指令的小孩儿的反将一军,虽然整个班不管是个体方面还是集体方面由于私心和惧怕而引发的一系列连锁问题越来越浮出水面,我也没敢再多说什么,她对小孩儿办法都一套一套的,更不要说对我这样一个大人,更不用顾及什么的。

但我是千算万算也没想到都已经做到这个份儿上了她还能给我鸡蛋里挑骨头。

一天中午我刚午休结束准备收拾一下去听她下午的课,她突然叫我,我心里登时升腾起不祥的预感,但也陪着笑脸问她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然后她让我把办公室全部打扫一遍。

直接给我干懵了,我当时眼睛顿时瞪大:天啊,这是把我当清洁工了吗?我这样想着,脑子里飞速旋转这几天到底有没有哪里得罪到她,却不想她已经率先开口:

“两篇论文我给你的时间已经足够了,是你能力不足在先,能力不足的人,就应该给有能力的人创造良好的环境,这是适者生存的法则。”

我当时委屈地几乎要哭出来:我已经很努力地在写了,但我不管怎么写她都认为那几千几万号字儿全是废纸几张,让我端茶送水不是不行,话还说的这么犀利…

我还没来得及作出什么反应她就夹着教案准备离开,我赶忙跟上去准备听课,她却冷冷制止:

“还有听课的必要吗?反正你听我的课也只是为了应付完实习日志,你那么着急地想让我判你的论文合格也只是为了应付完阶段考评。”

我一下子被她说到短处,登时面红耳赤,心里暗暗地讶异她是有读心术吗?怎么看人看得这么准到令人发指,正想着她已经大步离开,我回头去看时又是一群老师的注目礼,我挑挑眉尴尬地笑了一下,认命地拿了笤帚开始扫地。

把所有角落全部擦洗完还没到放学时间,我累得腰疼,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苦思冥想怎么写那两篇论文,思路以断片告终,没办法,只得又把教资书拿出来复习了复习,下课铃响后我看到她开了办公室的门走进来,张口就是让我给她倒杯水。

我很不喜欢这种命令式的口吻,但只能忍气吞声地照做,接了水后她也不喝,就放在那,连抬眼看我一下都没有。


后来连着好久都是这样,我几乎成了个全勤打杂的,而且她对我的差使肉眼可见地更多了,而随之而来的,是那位总想反抗她的小女孩儿突然被揪出偷了同班同学的钱包,对这件事我很惊讶,但看她依旧云淡风轻,又是一副什么都尽在掌握之中的样子,我不知道她怎么处理的偷钱包事件,一是我也不被允许继续听她的课了,二是我实在不想被搅进跟她作对的这起风波中,只有一次我在出校的时候看到了那小姑娘,她看上去极其失落,我知道她这段日子一定过得很痛苦,但她归根结底也只是个热情又单纯的孩子而已,不知为何我突然想到好多年前的自己,却又下意识不允许自己沉溺于回忆,于是我小心翼翼走到那小姑娘跟前,拍了拍她的肩膀试图安慰她。

她猛地抬头发现是我,眼神一下子从警惕变为舒展,我有意打趣她怎么一开始那种眼神看我,她有点不好意思地笑:

“我以为你是班主任呢~”

都怕成这个样子了吗?我在心里想,正准备问点什么调节一下气氛,她却已经先开口:

“诶?这都多久了,怎么在班里又不见你听课了呀?”

我耸耸肩,一提这个我就头疼,但又觉得和一个小孩子大吐苦水怎么看都有点不太合适,于是便只说是因为论文的原因,隐瞒了还要干杂活儿的事,她一听小脸儿立刻就浮现出同情的神色:

“我真的很期待你来听课呢,你每次进班里都会对我们笑,如果只有老师的话,我们都看不到人笑的。”

我在心里感叹真是个善良的孩子,又饶有兴趣问:

“老师从来都不笑吗?”

小姑娘摇摇头:

“她从来都没笑过,一次都没有。”

我真想说她对你们太严厉了,但想了想还是没说出口,我在心里奇怪她到底经历过什么,为什么会感觉仿佛已经看淡生死了一般的淡然和冷峻。

又这样过了一段时间,就在我已经逐渐习惯清扫打杂的时候,她突然又给我布置了一篇论文。

题目是“什么是好老师的标准”。

我已经发展到看到这个题目就知道自己写不出来一个字儿的地步了,试探性地问她前两篇论文还没个下落,又来一篇论文岂不是空头支票。

她依旧泰然自若,轻描淡写答道:

“你写不出合格的论文是你的问题,我只负责布置我应该布置的,而这些,本就是你应该考虑和知道的。”


终于我在和闺蜜久违地再度一起回家的时候实在忍不住狠狠地痛斥了一顿这一切,我说我实在是受不了了,我想投诉她,闺蜜跟着我附和,又一迭声地安慰我,但其实我俩都心知肚明我只是虚张声势,投诉投不好相当于投了个炸弹给自己,偷鸡不成反蚀把米,我又不傻。

我俩拐过一个墙角,我高谈阔论的声音突然止住。

我看到对面是高中时期曾经排挤我的几个女同学,此刻她们浓妆艳抹大声笑着,我们相对视的那一瞬间我仍然能看得到她们眼里的凉薄和不屑,闺蜜知道我的心事,有些担心地看了看我,我完全又回到了好几年前被她们那种眼神盯得如芒在背的感觉,下意识别过头去没有再和她们对视,转而拉着闺蜜快步走过去了。

我俩低头默不作声快走了一段路,确定再也看不到她们以后我咬着牙叹了口气。

“真是糟透了。”


第二天早上我无精打采地来到学校,刚进办公室就听到有人在很急切地说着什么的声音,定睛一看发现是第一天和善地借我教资书的那位二班班主任,此刻正跟我的老师反映我们班有人往那小女孩儿书包里塞了石头和垃圾的事儿,我当时一听火儿就蹭地冒起来了,几乎是想都没想就准备往教室跑,却被一声永远都是那么冷静又强硬的声音叫住,想都不用想就知道是谁,但这次我再也忍不住了,直接三步并作两步跨到她办公桌前:

“您真的不打算好好教育一番那些排挤人的孩子吗?他们都已经做到这个地步了!我之前不说是因为我觉得我自己都自身难保,但事到如今,难道不应该让那些犯错误的人受到惩罚吗?”

她闻言微微仰头看向我,眼神仍然是一如既往该死的淡定,我听到她嗤笑一声,挑眉嘲讽:

“我以为你根本不会关心这种事呢,难道不是吗?”

一句话给我噎地火冒三丈,我第一次对她叫起来:“你怎么可以说这样的话!我又不是冷血动物!”

话音落下的时候整个办公室都安静了,我立刻意识到自己做的太不妥了,但不知为何正义感就是在那一刻终于毫不犹豫地涌现,我根本都刹不住脚。

意外的是她丝毫都没有要生气的迹象,只是若无其事地把书本摞好,接着她再度转过身看向我:

“那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

我几乎是急切地脱口而出:“应该告诉那些欺负人的孩子他们的行为是错误的啊!作为班主任,要站在被排挤的孩子那一边啊!”

没想到她不轻不重地反问:

“你觉得这样做有用吗?”

我正要义正言辞地答却直接被梗住了,是啊,这样做有用吗,以他们这个年龄段的孩子,逆反心理正是初露苗头,别看脸上一个个装的全跟乖顺的小猫儿似的,背地里有几个能真正把大人的话放眼里…正想着又听她继续道:

“如果我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袒护xxx(那个小女孩儿的名字),哪怕我说的是对的,他们欺负她的行为只会更过分,人生来骨子里就想和权威对着干,权威所保护的人,只会被大家推得越来越远,如果只寄希望于别人去帮自己脱离困境,那人一辈子都会活在困境中找不到出路。”

还没等我品出这话的深层意蕴她就已经起身,我反应过来赶紧追问:“那老师,现在到底该怎么办呢?”

她回身看向我:

“我刚才不是已经给出答案了吗?”

她离开办公室以后我若有所思地复盘着她所说的所有话,虽然没能立刻复盘出个所以然,但我对她的好奇心已经膨胀到巅峰了,我迫切地想找出她这么做的原因。


那天下午放学我第一次主动去找了她班上那个倒霉蛋儿女孩儿,我俩一路上交流了很多,她告诉我她只是想让班级里能有更多美好的回忆,却不想现在不管是好不容易新交的朋友还是一开始就和她“并肩战斗”的那位男同学现在都逐渐离她而去了,她说班里的气氛现在比梅雨天还压抑,开学那会儿一开始是随堂小测,后来又变成老师给他们布置卷子,按分数高低排回家顺序,现在又分了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说大家现在都在为了不让自己在班级里没有容身之地而如履薄冰,而很明显她就是一不小心踩碎了冰面的那一个。

我思来想去还是决定问一下关于偷钱包那件事,我总觉得这件事应该就是造成这一系列误会的始作俑者。

其实我真的纠结了很久才问出口的,因为我一看到她顿时就伤感起来的小脸就在心里一百个道歉又戳她估计还没好的伤疤,好在她很快就对我说钱包不是她偷的。

不知为何那一刻我真的有一下子放下心了的舒坦,小心翼翼询问那盗窃者究竟是谁呢,她却不说了,只不停地摇头。

完蛋。我仅凭经验就意识到这孩子有明显的讨好型人格,忍不住在心里皱起眉头,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导她让她明白不是所有来自别人的请求都必须得答应的,我们又沉默着走了一段路,没想到反而是她先打破寂静笑起来,两手握拳比在头两旁做了个超可爱的姿势,我知道她是在哄我,心里更是七上八下愧疚的不行,只能最真心诚意地向她表明自己会站在她这一边,小姑娘一双眼睛登时变得亮闪闪的,问我真的吗?我心里五味杂陈,向她重重点头,她开心地向我鞠了一躬,一路雀跃着跑回家去了。

我自认为无从下手解决这孩子看似完美的性格底色下所蕴含的缺乏自我认同感的危机,心里不由得一团乱麻,那天我绞尽脑汁地想了好多种方法都在脑海里被我自己pass掉了,猛然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好像已经很久很久没对啥事情这么上心过了。


令我有点意外地,跟那小姑娘长谈后的第二天,老师没有再让我做端茶倒水的杂活儿了。

我一开始以为是她突发奇想,所以也只是惊异了一下但不甚在意,不想连着快一周她都没有再指使我做任何无谓的差事,这下我是真的有点觉得天降大运了,心里好奇,但嘴上肯定也不会问,谁傻了给自己找杂活儿干。

取而代之的是我开始跟踪她。

提前声明这个跟踪对对方的人身安全没有丝毫威胁,毕竟我也不是不懂法律的文盲,只是好奇心实在是已经溢出来了,于是我在下课后总会跟她保持一段距离试图探查一下她在放学后到底都会做什么。

结果令我诧异。

我是真的没有想到,她会一直跟随着那个小姑娘,一路观察她的状态,直到看到她走上居民楼台阶。

也就是说她一直在把控这一切?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事实的确如此,我也曾蹑手蹑脚跟到过她的住处,所看到的更是令我瞠目结舌:她的住所在政府最早建的一批公共住房里,楼栋墙壁都被熏黑了,窗户是最老式的那种,深院街巷到处都爬满了爬山虎,我看到有不知哪家的女人把洗好的榻榻米直接晾在窄到只能容纳一人的楼道里。

我目送她一路踏上楼梯走进其中一层窄窄的走廊,无法形容自己的心理落差。

我一直以为,像她这样专业能力强到总能让我哑口无言又时时刻刻都胸有成竹的人,都可以住在高档小区里的。


那天我到办公室时看到了她的公文包和教案,却不见她人影,从窗户看去时发现她正在操场站着,好像再等谁,我偷偷溜出教学楼绕了个远路把自己隐蔽在墙角,还没等我安顿下来就听到有极其凌乱的脚步声咚咚咚地向这边过来,我赶紧探头去看,很惊讶地发现是那小姑娘,此刻她满头满身都湿了,我立刻意识到又是谁整出来的恶作剧,只见她终于在老师面前充满怨气地痛哭:

“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我现在一个朋友都没有了!我都不想上学了…”

她们和我有一段距离,老师背对着我,我看不到她的神情,只感觉自己的思绪好像飘回到了挺久以前,我也曾像这孩子一样痛哭过。

感时伤事真不是个好习惯。我在心里暗暗地吐槽自己,却一下子被老师陡然放大的声音惊地一个愣怔。

我看到她紧紧握住那女孩儿的两只手腕,我听到她义正言辞地疾呼:

“你给我清醒一点吧!不甘心的话,就自己改变这一切!不依靠别人的力量,就靠自己!”

我不知道那孩子清醒了没有,但当我听到那句话的时候,我突然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震撼,久远的回忆跟泄洪了似的一股脑儿全涌了出来,他们都在对我说,你找找自己的原因吧,你改一下你的性格吧,你把你那傻乐的劲儿收一收吧…

……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有人告诉我,不,不是告诉我,但也仿佛就在告诉我,你的热情没有错,既然你心怀善意,为什么要改变你自己呢,你可以去改变这一切!

我无法形容那一刻对我而言的震撼,说醍醐灌顶都轻了,那种程度简直可以算得上是把我脑袋打开了给我来了一股新鲜空气,我坐在墙根儿缓了不知道多久,回过神来的时候鼻子一酸眼泪就往下掉。

我把我的热情收了起来因为实在担心她也会像我曾经遇到过的所有人一样把热情当软肋狠戳,却没想到是她第一个把我碎掉的热情又拼了回去,一一复原。


那天我红着眼睛回的办公室,所有老师见了我都极其诧异,以为我是实在受不了她的强压终于崩溃掉了,我一路摆手说着没事回到自己座位,就看了她一眼眼泪又突突噜噜往下掉。

她仍旧低着头批改作业,我知道她一定早都已经知道我跟踪她的事,心里七上八下的,她却没有说什么,我想了想,终于站起身,郑重其事地恳请她同意我去听她的课。

她闻言微微抬头看向我,嘴角勾起一丝饶有兴趣的轻笑,随即是再熟悉不过的泼冷水:

“你还欠着三篇论文,什么时候写好了再来听课。”

我没有再像我一直以来的那样闭嘴不吭气,这次我顿了顿选择开口:“老师,我认为您布置的那三篇论文,是需要我学习的过程之后才能得出最终答案的,如果我一直不去听您上课跟着您学习,那我永远写不出真正正确的答案。”

那一瞬间全办公室老师的注目礼再次聚焦在我身上,我感觉胸口心脏咚咚咚地擂响,说实话我是紧张的,因为这还是我第一次试图有理有据地去辩驳她的话。

她闻言上下打量了我一番,随即站起身将教案夹在臂间,就在我已经打好预防针她又准备拿什么更完美的话来把我噎回去的时候,她突然开口:

“马上就要打铃了,我的班级从不允许迟到。”


那小姑娘是个聪明有灵性的孩子,很快地就积极想到了用信的方式来和大家进行有效交流,虽然过程波折,但结果实在令人欣喜,那些孩子终于第一次敢纷纷站起身选择站在他们的同学,朋友这边,那天放学女孩子老远叫住我,她身边还跟了一个短头发的姑娘,腼腆地对我笑,我还没来得及问怎么啦,俩孩子就摊开本笔记本推给我看,我这才发现是一幅画,画的正是我第一天坐在走廊里靠着窗玻璃背书的情景,彼时夕阳斜照进来打在我身上,我当时正全神贯注跟重点知识作斗争,浑然不知竟被画了下来。

“我的妈啊这是谁画的呀!”我一向掩饰不住自己的兴奋,尤其是得到人生中第一幅画像之后,那位腼腆一些的女孩子小脸绯红地指了指自己,我实在没忍住索性给了她一个拥抱,她俩都是一惊,但反应过来后笑得更灿烂了。

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好久没有这么开心地笑过和拥抱过别人了,原来这才是真正的我自己。

后来的日子里一切照旧,他们仍然和老师“斗智斗勇”,我仍然每天在老师的课上研究她布下这么大一盘棋的动机和走法,时间来到放假前夕,一天那女孩子带了几个她的死党来找我,当时我正在收拾东西准备回家,见他们欲言又止的,忙暗示他们出办公室说。

找了处僻静走廊女孩儿才忧虑地开口,说是他们想跟校长写信,我吓了一大跳问他们为什么做这个打算,一旁跟她一路同甘共苦过来的那位小男生抢先开口说老师要求他们假期也要上课,虽然是免费的,但他们仍然觉得这很不公平。

我耸耸肩告诉他们最好不要这么干,女孩儿问为什么,我说既然班主任能做出这个决定那就说明校长是支持她的,你们去说也没有用,还不如想些别的办法。几个孩子一想发现也是,顿时就扫了兴,我在心里想了又想没跟他们说出我对老师尚未成形的那些模糊想法,我想先把她的计划摸清楚再下定论。

没想到第二天几个小孩儿来找我这事儿不知怎么回事被她知道了,他们被罚了打扫卫生,我这边儿也连带着被罚了办公室值日,已经有好久没拿起笤帚的我在那一瞬间还真有点不习惯,我猜测是有人告密,但总觉得以老师的作风绝不会傻到直接明目张胆地罚人,于是我在心里初步定论她应该有所谋划。

果真被我猜对了。

事出没多久全班小孩儿就都因为一次“巧合”从排风扇里看到了他们中出现的一个“间谍”,而她正是之前真正偷了钱包的始作俑者,这消息在大家之间传开直接全班哗然:明明已经犯了一个错却又试图用更错的方式弥补,这不就是人性吗?

我正把这陡然的有感而发敲进电脑里,老师臂间仍然夹着教案目不斜视地走向办公桌,我看着她坐下来旁若无人地往电脑里录入孩子们最新一次考试的成绩,思忖了几次才开口:

“老师,这是你的计划吗?”

她没有看我,仍然敲击着键盘:“为什么这么说?”

“其实您早就知道偷钱包的孩子到底是谁,但通过这样的方式,既教会了孩子们善良也要有底线,要自己独立解决问题,也教会了他们不要用翻闲话的方式套权威近乎,做错的事情就要道歉,而不是掖着藏着,我说的对吗?”

她没有说话,我就当她是默认了,忍不住感慨了一句:

“这简直是一举多得啊…我要是当老师的话,可能一辈子都达不到这个程度。”

不想她突然开口:

“明天在班上做试讲。”

“啊?我?”我直接一个激灵坐直了身子,俩眼睛瞪得大到我感觉都要目眦尽裂了,她全程都没看我一眼,依旧淡定地翻着卷子:“怎么?有问题吗?”

“不是,老师您别这样,我从来没真刀真枪地对着陌生孩子们讲过课,要不然算了…”

她突然站起身看向我,目光炯炯有神,我被看得有点下意识想回避她的眼神,她却厉声喝道:“你给我清醒一点吧!你已经二十二岁了,还做着什么都能在计划之中,在准备之中的白日梦,你以为这里是象牙塔?”

我天那一刻她的压迫感直接拉满,我感觉我连她腰的高度都不到,还没从震惊与震撼中缓过神来,她抬手看了看表,示意我可以离开了。

“那…那你呢?”我有点手忙脚乱地把包收拾好正准备走,手机却嗡嗡嗡地振动起来了,我颇为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她,跑去楼道里接电话。

挂掉电话的那一刻我几乎是直接扑进了办公室,急急忙忙地给她说之前偷钱包还当了“间谍”的小孩儿没回家,班上孩子们全出动找她去了哪里,个顶个的急。

好吧她又是该死的冷静,将最后一个孩子的成绩录入以后她看向我:

“看样子你是要留下了?”

“那肯定啊一个小孩儿不见了我能不急吗…”我正说着她已经往办公室外走,我赶紧紧跑几步跟过去,三班的学生们已经围在教室外了,而教室里一片狼藉,因为连犯了两件错事儿而不堪重负的那孩子此刻正拿着打火机准备烧教室。

“我去这疯了吗?”我只感觉一瞬间连呼吸都停滞了,下意识就想冲上前,却被她拽住胳膊,她把我拦在身后,然后慢慢走进教室,那孩子在慌乱中连打几次打火机都打不着,转而直接捞起地上一把小刀就对准她。

那一刻我通过自己惊恐的瞳孔看到她一瞬间放大的眼睛,她的眼神里第一次充满了除了冷静以外的其它情绪,她好像回忆到了什么,眼神是燃起火焰一般的凌厉,那小孩儿冲动地就拿刀冲向她,她闪身躲过,尖利利刀刃差点戳到我这里,我正惊魂未定,她又扑过去,却被老师一把拦下,几秒钟的时间突然发生了一堆在一个教室里理应永远都不可能发生的事情,我还没来得及处理掉这些信息,老师黑衬衫靠进领口的扣子被那孩子不小心扯开,映入眼帘的是一条触目惊心的刀疤。

好吧那时候我整个人都傻掉了,捂着嘴半时天差点把自己憋背过去,不止是我,所有在场的孩子也都惊地连连后退,那小孩的动作明显顿了一下,却仍犹犹豫豫地朝老师举起刀——

然后老师她,直接握住了刀刃!

“老师!”那一刻我本就极其发达的同理心不费吹灰之力就直接通感到了刀片割进手心钻心的痛,顿时感觉心都揪起来了,她却不为所动,只有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永远一丝不苟的头发终于有碎发趁此机会逃出生天,垂落下来。

那孩子彻底傻了,我猜她本人也没有想到老师会直接抓住刀刃,她目瞪口呆地颓唐放开小刀,老师则停顿一秒,将小刀扔在一旁,从口袋里掏出手绢来紧紧握住止血,而后将衬衫整理了一下挡住那道显眼的刀疤。

“都怪你…你为什么要让我做间谍?我只有十二岁!”那孩子缓过神来,带着哭腔朝她控诉。

“既然不愿意做,那为什么不拒绝呢?”她的声音沉稳又严厉:“十二岁的孩子也是可以自己决定很多事情的,”说着,她转过身来看向所有站在一旁的全班同学,大家被她看得皆是微微后退了一下,她继续道:“你们这些人,一旦遇到不顺心的事情,都只去怪父母的不对,老师的不对,同学的不对,可以想象吗?遇到困难你们唯一能做的事情,就只有闭上眼睛,祈求这一切赶紧过去,但当睁开眼睛时,事情只会变得更糟!”说着,她又转向那激进的试图烧了教室的孩子,眼神犀利却又真切:“犯了错误,做了对不起大家的事,那就勇敢地站出来,承认自己的错误,恳求大家的原谅,清醒一点吧!连责任都不愿意承担的人,不配为人!”

我们所有人都被她的话震到了,我二十二年的生命里从来没有听过如此发人深省的教导,几乎是整个人愣在了原地,正回味着她说的一切,她已然和我擦身而过离开教室,我猛地反应过来,忙紧跑几步跟上她:

“老师,你,你的手…”我完全语无伦次,眼睛不自觉地去看她的右手,血已经染红了手绢,我感觉眼泪一下子就上来了,正准备努力平复一下心情请她赶紧去医院,她却突然停下看向我。

当时走廊里一盏灯都没有,月光照得她格外清冷又孤独。

“你很爱哭吗?”她突然开口。

“啊?也,也不是,但是,你的手…”

“既然不是,那就立刻回家去,已经很晚了。”

说完她就大步离开了。


第二天当我看到三班的孩子们一窝蜂手牵手欢声笑语地跑进学校的时候甚至有点怀疑自己的眼睛,但看到为首的恰是最开始被老师严格对待的那个小姑娘正拉着昨晚差点又酿成大错的女孩子的手又笑又跳,我突然又觉得这一切合情合理,换句话说,这应该就是老师想要达到的效果。

热情的孩子用热情鼓舞更多人,做了错事的孩子也在大度原谅中变得更加真诚与善良。

他们跑过我身边的时候七嘴八舌地冲我打招呼,我感觉那一刻我已经被我的名字复读幸福地快升天了,我也欢欣鼓舞地朝他们所有人打招呼,突然意识到今天我要试讲。

我感觉我这辈子都没这么紧张过。

铃声响过后我抱着教案和教具准备去教室,却看到老师仍坐在原位办公,我试探性地问她不一起进教室吗?她不假思索沉声反问这不是你的课堂吗?

我其实特别想央求她至少坐在班里也能给我壮个胆,但我根本没说出口,因为我知道她根本不可能答应的,于是我深吸一口气走出办公室,抱着一种豁出命般的决绝打开教室门。

所有孩子在看到我进来的那一刻眼睛都瞪大了,我感觉我被全班二十多号人的眼睛盯得心脏恨不能跳出来,只得极力调整着心态用大学学到的经验开始上课。

下课铃响的那一刻我真的一头汗,我感觉简直度过了比第一次写老师布置给我的A3纸教资题还煎熬的四十分钟,我几乎是魂儿都没回来似的挪进办公室,横下一条心首先道歉说自己上的这节课漏洞百出。

她没有看我,只对着电脑编辑什么,我正准备再说些话,却听她轻描淡写一句:

“下周继续。”

我当时是真的急了,但不是因为她让我继续讲才急,而是因为我真的不能再祸害那群小孩儿了,我直接把椅子拉到她面前清清楚楚地告诉她我这一节课上的就是平淡无奇,就只是把知识讲出来了而已,速度也没有把控好表情也没怎么把控好,要不是因为这群孩子听话估计我不到五分钟就得翻车。

没曾想她又是云淡风轻一句:

“我知道。”

我几乎要发疯,索性横下一条心告诉她,我是真的不能再祸害这群孩子,他们好不容易成长了一些,我要是再讲下去,他们又得恢复原状不可。

这话说的当时好多老师都惊讶地侧目看我,大概是没想到我能这么坦诚,我自认为这已经是个绝佳的能让她放弃的缘由了,可她听闻后连表情都没有松动分毫,她说:

“对啊,他们的未来奠基把握在你手上。”

说罢她利落地拿起教案就准备去上课,我简直头痛欲裂,说实在地我仍然觉得这对于一个实习生来讲属实有点太严格了,但事到如今跟她一直以来都是没有什么道理可讲的,于是我更加努力地学习着她讲课的方式,试图以最快的速度在一周内完成质的飞跃。


这天我把好不容易已经写完的“教师如何正确应对学生被排挤的问题”那篇论文交给她,洋洋洒洒几万号字儿里我第一次跳脱出以往一直以来看到的那样要么视而不见要么严厉指责,从钱包事件来龙去脉我写下诸如“要让学生从体验和实践中亲自发现问题并以此作为培养他们自己解决问题的契机”,“学校并非象牙塔而是试炼场,要让学生们逐步完善自我意识并能够更加独立思考问题”…等有感而发的文句。老师先是从头到尾概览了一遍,继而是很长时间的寂静,她仔仔细细把我写的话全部阅完,继而挑眉将我的论文放进公文包里。

那一刻我意识到我终于写出了一篇真正正确的论文,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就在我极力抑制着马上就要眉飞色舞的表情时她突然开口:

“你认为人性就是用错误来弥补错误吗?”

是了,我论文里写进了这句话,我想了一会儿有点犹豫地点头,我说纵观现在的社会现象,不得不得出这样的结论。

她没有再说话,只是打开电脑备份我发给她的论文电子版,我已经做好了她马上就要对我说“你给我好好清醒一点吧!”的准备,不想她若无其事转而提醒我明天要第二次试讲,让我自己做好准备。

那天晚上我对着空无一人的宿舍后院在那模拟讲课,有一同被安排到这个地方实习的同学过路看到极其惊讶,问我的老师是有多么上纲上线让一个实习生直接上课,我没时间跟他们掰扯,索性又跑到更远一点的地方接着练习,终于我自认为已经对所有听课记录上记下的她上课的优点以及明天我要讲的知识点内容烂熟于心,抬表一看妈呀已经快凌晨了。

我突然想到临来实习之前我和舍友开玩笑说也就半年糊弄糊弄就过去了,可能连半年都到不了,谁能想到我现在反倒成了最用心的那一个。


第二次试讲比想象中的顺利了一百倍,我第一次感觉自己在临场发挥的时候竟然有了逻辑,一节课的时间以飞一样的速度溜走,终于我最后一个板书落笔,我忍不住在心里长舒了一口气。

这个时候那位曾经的倒霉蛋儿现在的班级核心小姑娘突然举手,我以为她有什么地方没弄明白,忙点了她起来。

不想她开口突然问我学习到底为了什么。

我天直接给我CPU干烧了,我是咋也没想到她会突然问我这么深奥的问题,不由自主想到自己的六年级,我六年级的时候给我一百个脑子都想不出来这种问题,我下意识问发生了什么事吗?她想了想说班里的同学昨天下定决心主动给老师说明以后的班级卫生大家轮流做,不要在用考试和试卷决定和衡量一切,老师却反问他们你们承担的起不用成绩衡量一切的代价吗,以后到了工作岗位上,可能你努力了很久却也得不到收获,可能你会被上司压榨,你赚的钱就是比别人赚的少,那个时候你怎么办呢?空有理想却不顾现实的人真的能生存下去吗,他们被问的哑口无言,老师却轻飘飘地说从今往后不会再有考试,这个班里以后能获得幸福的人一个都没有。

“所以到底怎么样才能获得幸福呢?”那个孩子问我,接着我看到全班二十来双眼睛全带着希冀聚焦在我身上,可我一个字儿也说不出来,因为我无可奈何地同意老师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这的确就是现实,接着我又想到自己,毕业以后可能真的找不到工作的现实宛若被压制了许久却仍然逮着一个缝就倾泻而出的喷泉,而我因为不得不面对现实而起了一身的汗。

我蔫头耷脑地回了办公室,给她说了课上发生的事,她淡然听完,反问我怎么回答的。

我说我没有回答,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反而我也想问她这个问题——学习到底是为了什么,到底怎么样才叫幸福。

她闻言停下批改作业的笔,转头来与我对视,她的眼睛仍旧很清冷,但我已经不再害怕了。

她问我为什么当初会选择教师这个专业。

我当时一下子就想到最明确的答案:因为我不知道能干什么。但是我又想我这样说的话会不会被她直接滴溜出去,所以我正准备把这个话说得委婉点,她却好像已经把我看透了一样,告诉我直接对她说实话。

我横下一条心:不管了。就这么把那最明确的答案说出来了。

她没有丝毫愠怒的神色,又问我在学习如何成为教师的过程中,什么是最印象深刻的。

我想都没想就直接说,是最开始准备教资的时候跟那好几本大块头极限拉扯的时光,是从她给的卷子里重温那些知识,是想着如何写好她布置的论文,是每天听她的课做笔记,是一个人在那跟个神经病似的对着黑夜练试讲,是收到小孩儿给我送的画。

说着说着我自己都能感觉到自己上扬的嘴角,她一直静静看着我,听我说完这些,她顿了一下把书本收拾好起身:

“你自己已经说出学习的意义了。”

“啊?”我一头雾水,忙也跟着她站起身,就在她准备离开办公室去上课的时候我心一横拦住她:

“那个…老师,你之前给我布置的那第三篇论文,就是什么是好老师的标准,我其实已经有答案了,我认为真正的好老师就应该是能够教给学生真正的知识,不仅是书本上的知识,还有生活中能让他们受用一生的道理,是能让他们发现生活的真谛的,是能让学生真正自己思考问题的…”

我很紧张,说话都有点结巴,陡然停下的时候我都能感觉到自己胸膛的起伏,我以为自己又要被无视了,却没想到她微微偏头看向我,唇角带起一丝似有若无的讽笑:“你知道你为什么总没有下定决心做老师吗?”

“为什么?”我急切地问她。

“你的条件太多了,学习也好工作也罢,你一定要看到未来的样子是什么,看不到,那你就不做。”

我一下子哑口无言,脑子又嗡嗡嗡地直响,她已然再度开口:

“如果你相信自己做的事是真正正确的,哪怕没有那些条件,你也会有继续下去的动力。”

她大步离开后我一个人在原地顿了很久,我感觉我心里的哪一处最重要的房间突然打开了门,风吹进来把所有灰尘都一扫而空,然后我整个人都清醒起来。


日子又偷渡了几个月,这期间三班那群小孩儿在老师的“重重难关”考验下感情越来越好,终于他们决定主动请老师同意自行准备毕业纪念,而老师欣然同意了,这让这些小孩儿反倒有些不知所措,不过他们也只是愣了一下就欢欣雀跃地跑去空荡荡的礼堂准备去了,教室里顿时只剩我和老师两个人。

我鼓起勇气走上前,询问老师是不是一直以来都在培养这群小孩儿的自主意识和团结意识,让他们不是被动地必须接受什么,而是真真正正地愿意去做什么。

她听闻面不改色,收好教案和花名册站起身,只看了一眼我就离开了。

我站在班门口目送她目不斜视走向办公室,心里突然开始质疑我曾写下的那句“人性就是用错误弥补错误”。

我突然觉得人性可以是用美好丰富美好,比如她,比如那群小孩儿,比如不知道怎么说却总觉得在变化的我自己。


不久后是家长见面会,这天全办公室只有我一个人在,我正全神贯注地写着她布置给我的第一篇论文“如何有效处理师生关系”,突然手机又叽里呱啦乱叫起来,我翻开手机盖(我们那时候还是翻盖手机)一看,电话是我导师打来的,我心生疑惑,接起电话。

我导告诉我说,让我临时换实习指导老师。

我一瞬间感觉心都停跳了,直接叫了起来为什么。

“她被匿名举报了。”

得到这么个答复。

我一听就急了,刚准备说话又听我导语重心长:

“这样的话肯定会连累到你,不如早些换个指导教师,你不用担心,前面的实习不用补,能最后把大论文交掉就可以,我这边还没跟你那边儿校长联系,先给你打个预防针。”

“不不不!”我一迭声地叫起来,这个时候我听到办公室外传来略显嘈杂的声音,意识到是家长会开完了,我担心她突然回来,忙长话短说:“导,给我分的这位老师真的很好,她真的是很好很好的老师,我能不能不换人啊,她真的特别好…”

导对我说,教育局已经开始查我的老师了。他原话是:“你小心点你自己,跟着这样的指导老师实习毕业,不一定能拿得到学分,你可能得延毕。”

我冷静下来,问他教育局为什么要查这么好一位老师。

他听闻很惊讶,问我是哪根筋儿错乱了,他直接质问我,被教育局查的老师能叫好老师?

我挂了电话,呆呆地盯着屏幕,突然办公室的门被打开,我看到她仍旧是熟悉的一袭黑衣回来。

我手里还拿着电话,看着她欲言又止,她看我失魂落魄的样子,好像想说什么,但只是动了动嘴唇,便又收回目光在办公桌前坐下。

我听着楼道里学生和家长的声音逐渐远去,嗫嚅了好半天,终于决定隐瞒掉导给我讲的这件事,只请她小心些,教育局的人正在调查她。

她闻言又是丝毫都不惊讶,只把电脑收进公文包里,我见她满不在乎的样子实在忍不住急了,直接跳起来极力压低声音:“教育局介入了可怎么办啊!万一要把你送去再教育中心那还不是分分钟的事情!求你对自个儿的事情上点心好不好!”

她甚至没有停下收拾东西的动作,轻描淡写地说可以把我转去二班班主任那里继续实习。

我知道什么都瞒不过她,却还是无法说明那一刻我的气愤,也不是气愤,但我给她拍桌子了,我说你为什么要把我转走,我不转,我就要跟你跟到底。

她终于肯抬眼看我,我气得喘着粗气望着她,对我竟然发展到能跟她拍桌子这件事儿竟然都巧妙地忽略了,半晌,她提起公文包来整理了一下腰带,眼睛仍然盯着我,说,你转不转是你的事,但如果被我连带了,我概不负责。

我不要你负责。她转身要走时我坚定地对她说,她闻言停下,但没转头,我大着胆子继续:

“我跟着你学到了多少东西,我自己最清楚。”


但第二天我就被紧急叫回大学了。

一进导办公室就看到我导,系主任,院主任皆是正襟危坐,我正在心里压下猛地涌上来的担忧,系主任先开口,笑着拉我坐下,给我说他们觉得我也是个好苗子,校长和教导主任也同意了换指导老师的事儿,说给我分到二班班主任那里怎么样。

我当时陪着笑脸捋了捋头发,极其客气不失分寸地拒绝了这一安排。

系主任闻言极其惊讶,我导急得快跳起来了,我感觉他是在压着火儿问我怎么这么固执,为什么非要跟着一个教育局查的老师。

我告诉导师我真的在这半年里学到了很多,还没来得及多说导师就直接否认,他很严肃地对我说要是不换指导老师那就只能延毕,我们大学不认争议教师的徒弟。

我感觉我把我毕生的勇气和底气都用在了那一刻,我向他们鞠了个躬说,谢谢老师们的好意,我已经想好为自己的行为担责了,但我不会换老师。

院主任终于在这个时候说话,他说我的老师消失的那两年,正是去了再教育中心。


我怀着极其复杂的心情打开三班教室后门时,看到一个女人站在最后,我眼尖瞟到她的工牌,意识到是教育局的人。

这个时候铃声响起,老师拉开班门走进来,她的目光在全班孩子们身上环视了一圈,最后看向我。

我若无其事打开中性笔开始准备记笔记。

突然有孩子举手,老师示意她请讲,这孩子是班里学习最好的几位之一,也是我头一天见到的那小姑娘最好的朋友之一。

 她问出了之前那小姑娘问过我的问题:

“老师,我们到底为什么要学习呢?既然学习也不能让我们得到一个好工作,一份好薪水,那我们为什么还要学习呢?”

我意识到这段时间里这群孩子在所有考试取消后并没有因此狂喜,反而在思考老师向他们抛出的问题,他们更加集思广益,有了不会的题也开始互相询问,我不止一次看到有孩子在解出一道难题后脸上升腾起的欣喜表情,也不止一次感叹他们的逐渐成长。

或许是他们也发现了这微妙的变化吧…在不知不觉中,但他们光看到结果是不够的,他们想知道原因,他们想知道为什么。

我突然记起老师曾对我说的“你自己已经说出学习的意义了”,心里猛地一震,好像终于摸出了所以然,就在这时我听到老师的声音,依然是熟悉的沉稳坚定,她说,你们还不明白吗?学习,不是为了得到一个好工作,不是为了赢得一个好职位,学习,是因为你想学习,而去自发的一项活动,你们在未来会遇到很多事情,美好的,不理解的,这个时候人本能的求知欲就会促使你去读书,去学习,失去好奇心的那一刻,人连动物都不如!只有保持着活到老学到老的心态,人才能不断找到自己,有很多大人,他们自诩自己什么都懂,但其实完全不是这样,读书学习,不是为了别的什么,而是为了成为一个合格的大人!

班里沉默了一秒,我的笔在笔记本上停留着,硬是没写下一个字,但我脑子里好像已经自动复印了她说的所有话,我感觉我这辈子都忘不掉。

接着又是一个孩子举手:“老师,您为什么要那样严格地对待我们呢?”

老师闻言微微偏头,正色道:

“在你们以后的生活里,一定会遇到比我对你们更过分的事,而你们正在做的,就是培养起应对这些事忍耐力和解决这些事的方法,”顿了顿,她的目光停留在那个曾最被严格对待的小姑娘身上:“也许你们中,已经有人掌握了相应的方法不是。”

那小姑娘在我们的注目礼中站起身,她的声音不大,但很坚定:

“我想,是有能够一直站在自己身边的朋友。”

那一刻我第一次看到老师眼里闪过欣慰的神色,正心生感慨,她忽然把目光投向我,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忽听那小姑娘身边的男孩儿举手,而他问的问题令我直接大气不敢出,他问老师,曾经去过两年再教育中心是怎么回事,还有她身上的那道刀疤,是在和原学校一个学生的搏斗中被刺伤的,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不由自主地已经站了起来,心里七上八下,我没想到那群孩子竟然还真花了时间去摸清楚老师的底细,而与之而来的还有些许生气,这不就纯纯戳人心里的伤疤吗,我正担心着老师会不会回忆起不好的往事,却见她依然是该死的冷静,淡然答道:“那个孩子比班里同学年纪都大,个子高大,体育也好,班里同学都怕他,不服他的孩子几乎都被他教训过,甚至有孩子想要因此自杀,就是这样一个孩子,他的内心却没有丝毫悔改,反而问出了人为什么不能杀人这样的问题,他知道大人们都回答不了他,人,为什么不能杀人,”顿了顿,我感觉到自己的呼吸都逐渐屏住了,又听她继续道:“所以我回答了他,用他对别人的方式,让他知道了他曾给别人的痛苦。”她的语气逐渐笃定又恳切:“每个人所拥有的家庭,友谊,梦想,是任何人都不能夺走的,同样,每个人也都没有权利强加给他人苦难,痛苦,绝望,”顿了顿,她的眼神极其坚定:

“因为每个人,都有你所不知道的,灿烂的人生!”

说来你们可能都不敢相信,我听到这句话的那瞬间眼睛就红了,我突然想起曾经排挤过我的那群女生,天知道现在讲台上的她的这句话在多年后突然给了我多大的鼓舞和肯定,我觉得异常感动,曾经的委屈啥的哗啦哗啦全涌上来了,又听她说:

“你们以后可能也会犯错,你们记住,犯了罪的人,一定会受到法律的制裁,哪怕钻了空子脱罪,这一辈子也不会有快乐了,这一辈子都不会有了!所以,不能杀人!”

我实在忍不住内心的感慨万千,深吸一口气轻轻坐回原座,哪管旁边还站着个教育局的,眼下平复心情对我而言都是难上加难。那个现今已成全班顶梁柱的小姑娘此刻缓缓举起手,老师叫了她的名字请她说。

“老师,您第一节课的时候不是说,只有6%的人才能获得幸福吗?”

老师闻言微微偏头,嘴角挂着一丝饶有兴趣的浅笑:“那是数据啊,没办法的。”

“可我觉得不对,”那小姑娘坚定而有理有据地反驳:“我认为,幸福是不能用数据去衡量的,有些人认为踢球就是幸福,有些人认为画画就是幸福,有些人认为跟好朋友在一起就是幸福,我们班有24个人,有24种不同的幸福,我相信我们班人都可以获得幸福的!”

我闻言跟全班人一样屏息凝神看向老师,却见她罕见地微微流露出真正赞许的神情。

她说,

“如果你能一直这么想,就好了。”

那一刻我哭的要死。


下课后我红着眼睛把写完的那篇“如何有效处理师生关系”的论文交给她,办公室里除了我和她以外没有人,安静地只有我极力忍着啜泣的呼吸声。

她仍旧是运筹帷幄地看完,随即把它收进了公文包。

“你只剩一篇论文了。”她抬头看向站在她工位边的我,就那么看了一刻,突然沉声:

“明天开始跟着xxx老师(二班班主任)继续实习。”

说着她站起身收拾东西就要离开,我从突如其来的命令而带来的巨大震惊与不解中恍然醒过来,一把拉住她胳膊哭出了声:“你怎么能擅自替我做决定?!”

我感觉那一刻我简直狼狈炸了,我从小学毕业到高中毕业都没哭这么惨过,她看着我扭曲在一起的脸仍然平静泰然:“你不能跟着我,就这么简单。”

“我不要!”我哭的更凶了,刚想再说些什么,她却突然甩掉我的手反过来握住我的手腕,她的声音严厉又急切:“你给我清醒一点吧!为自己的人生负责绝非说说而已!延毕造成的后续问题你真的想过怎么解决吗?因为延毕可能错过黄金的招聘时间你想过怎么办吗?羽翼根本就未长全就大义凛然地说什么别让别人替你做决定,你真的有能力面对一个执拗的决定所造成的连锁影响吗?你已经二十二岁了!你没有时间再活在童话里了!”

说完她放开抓着我手腕的手,将一个U盘递给我,完全无视了我的抽泣,沉声命令:

“这是你的全部档案资料,明天自己去给新老师,自己决定自己以后的人生。”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我的视线。

我过了半时天终于回过神来,这才忆起她抓着我的手腕时手心皮肤微微的凸起脉络。

那是那把小刀留下的缝针伤疤。


第二天我把自己的档案资料亲手交给新指导以后返回大学办理实习调动,忙完一天后突然接到班上最开始那小姑娘的电话,孩子在电话里声音都沉下去了,说老师生病了,没有来学校,我正心下一紧要问具体情况,小姑娘自己先急了起来,对我讲家长会前夕他们因为害怕老师把他们干过的错事儿在家长面前抖搂出来而擅自删了老师电脑里他们所有人的档案,却不想老师早有准备备份了一份并告诉他们自己去跟家长进行沟通,于是那节家长会他们很多人都是第一次跟家长面对面讲出了心里话。“我想报考私立初中了,”小姑娘坚定地对我说:“我以前不敢报私立初中其实就是担心受欺负担心自己跟不上进度,但是现在妈妈爸爸姐姐都很支持我的决定,我们现在交流起来畅通无阻,班里的氛围也越来越好,我也不害怕学习了,所以,我决定报考私立初中。”

我听着她的话心里感慨万千,于是也对她说:

“我也想好了,我要当老师,我一定要成为一名教师。”

小姑娘听到我的话开心地笑起来,笑着笑着却又不笑了,她突然对我说:

“我好想老师,我好想让她回来。”


我一路找到老师的住处,敲开门发现已经是空无一人,我没法得知她搬去了哪里,于是便只好趁着在学校的时间多留心观察,终于有一天我在一个非常偶然的回头时隔着窗玻璃看到在校园外默默看着正在上体育课的那群三班小孩儿的她,我想都没想就一路冲下楼,定眼去看时发现她已经离开了一段路,于是我再度偷偷跟了过去,走过电车轨道,河堤,她停下进了一旁的花店买了一束百合,接着又沿着水库边走下去…

然后到了一片墓地。

我惊呆了。

墓园没有什么人,她径直走到一处小小的墓碑前,蹲下身默默地注视着,她背对着我,我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只看到她双手合十祷告,半晌,她放下拿束花,站起身轻轻抚摸了一下那座墓碑,极其留恋地,却又极其决绝地收回手去,转而离开了。

我像被什么东西钉在了地上一样动都动不得,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意识到她应是早都已经走远了,才小心翼翼上前,在那块小小的墓碑前蹲下身,去看那上面的字。

头起就写着“爱子”。

我的心好像被狠狠捏了一把,跟着表情都皱缩起来。

原来她也曾是个妈妈。


之后我的几次模拟试讲都非常顺利,也很积极地配合二班班主任的工作与其磨合,我没用几天就把最后一篇论文“什么是好老师的标准”写好了,写的就是我曾对老师说的那些我认为的标准,但那些已经都不是我的心里话,它被大加赞赏,继而我的实习期结束了,我从校长那里得到了实习期期满结业证书,说不清什么心情的回到办公室时却看到是老师回来了,此刻教导主任正极力阻止她回到三班上课,而她脸上却带着明显的伤痕,细看去,右手的皮肤也全是结了痂的伤。

“老师这是怎么了!”我完全不受控制地就直接弹到了她面前,感觉所有的情绪百感交集一下子涌上来,我直接把结业证书丢在桌上面向她:“又是…保护那群孩子…吗?”

她看着我,眼神仍旧很清冷,又是像她就要告诉我调动指导老师前的那样看了我一刻,接着她轻声对我说:

“恭喜你结业。”

说罢她就要准备去上课,我直接站在了她面前,语气是我自己都没想到的坚定和恳切:

“老师,请允许我听您的课。”

教导主任瞪大了眼睛盯着我,试图阻止,但老师闻言微微偏头,顿了一下,复开口时语气仍旧平静:

“马上就要打铃了,我的班级从不允许迟到。”


看到老师和我一同走进班里的那一瞬间就有孩子哭了,他们纷纷站起身向老师承认错误,我从他们的话语中终于了解到原来这群孩子实在想她,于是选择了一个超幼稚的方式引起她的注意——在网站上发布陪酒信息。关键时刻老师真的出现了,但也在跟那群小混混的搏斗中被打伤成现在这样。

我捋清这一切后第一个想法是为什么我昨晚不在场,为什么她在身体抱恙亦或是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我都不在场。

我感觉我的眼睛简直要喷火。

老师面不改色,平静地下达全班人都要因此去打扫卫生间的指令,那群孩子异口同声地应下,就在这时教导主任忍无可忍推门进来,厉声请她离开,老师闻言毫不在乎地讽笑,说孩子们都愿意受罚,应该是你离开才对。

教导主任碰了一鼻子灰,摔门就走了,我知道他是去联系教育局的人,不由得心急如焚,孩子们也意会到了这一点,纷纷焦急地问她怎么办,他们无法想象没有她的教室和课堂。

好吧,不是他们无法想象,我也无法想象没有她的教导我会是什么样。

“每个人都会面对不确定的未来,这是人生不可避免的,”她在我们所有人的注视中泰然开口:“而未知的才是恐惧本身,就像有的人说人死了之后会去天堂去地狱,但是死了之后到底会去哪里,无从知晓,人死了以后,就是什么都没有了,而我们总有一天都会面临这一刻,那人生该怎么办?”顿了一下,她把目光投向每一个她的学生,包括我,继而在一片学生不舍的抽泣声中继续道:“既然我们掌控不了既定的结局,那我们唯一能做的,只有把控好现在!能想象吗?在我们身边,每时每刻都会发生许多如此美好的东西,路边开放的花朵,在花丛中蹁跹的蝴蝶,朋友的鼓励家人的陪伴,以后或许还能碰上能相守一生的那个人也说不定,你们要睁大眼睛,用心去感受这一切,这就是生活!”

我感觉眼泪不知不觉中已经漫上眼眶,我无法想象一个顶着巨大的压力把自己蜗居在小小的住所被学生两度伤害被强制进过再教育中心还失去了骨肉至亲的,这样一个人,此时此刻,仍然能说出这样的词句,她告诉你生活处处都是美好,即使她的生活千疮百孔,她却仍然相信这世上有太多美的要命的东西,太多太多。

孩子们有几个忍不住的已经开始痛哭,就在这时教育局的人打开教室门走进来,强制要求她离开。

“请等一下!”她恳切地看向我们,语气是那样坚定又那样急切,她对我们所有人说:

“如果不知道前方的路是怎样,那就在现在去学习,去获取知识,去积累自己,一步一步过好现在,用你们的心去真真正正感受,当下的每一刻!”

那一刻我又哭的要死。

她没有再理会我们的哭泣,大步走下讲台,拉开班门,又是目不斜视地离开了。

我不顾一切地冲回办公室从书包里掏出文件夹,追着她的脚步跑下楼。

“老师!”我远远地叫住她。

她闻言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着我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

“怎么了?”

“老师,这是我的第三篇论文,什么是好老师的标准。”

“既然你已经拿到了结业证书,那就说明你已经将论文提交完毕,还有什么需要给我看的?”

“因为其实我只写了一句话。”我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从文件夹里取出那张纸来递给她。

她微微偏头,饶有兴趣地看着我,目光收回在我递给她的纸上,随即接过去看。

我真的只写了一句话,我写道:

“我不知道什么是好老师的标准,我只知道,我会用全部的心去对待我的学生们,至于其他的,交给学生们自己去判断。”

她看罢不动声色,却打开公文包,将这篇最特别的“论文”放了进去。

接着她看向我,眼神里是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真正的欣慰,她终于郑重其事地对我说:

“恭喜你,你顺利结业了。”


我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时,班上那个小女孩儿突然来办公室找我。

我不明所以,跟着她进了班,有个孩子给我递了一根笔,我这才发现面前是他们曾自己携手完成的那个毕业纪念,所有孩子都画了他们的笑脸,拼成了一个巨大的“友”字。

他们向最下面的一个空位指了指,示意我画上我的笑脸。

我根本说不出来当时心里那个惊讶又温暖的心情,我问他们真的让我画?他们说这个空位本来就是给我留的,他们也把我当他们中的一员。

我感觉感动如滔天巨浪翻涌,认认真真画完,那小女孩儿率先上前,她对我说他们决定了,在最后的这段时间里好好抓紧现在,大家一定都会变成更好的自己,她也请我要有信心能变成更好的自己。

我看着她笑,对她说,我已经变成更好的自己了,在这半年的时间里。


时间一晃来到毕业季。

这天我突然接到曾实习的那个小学的教导主任电话。

我感到十分讶异,忙按了接听键,教导主任问我今天有没有空,他想让我回一趟学校。

我以为是有什么文件还没有转手完毕,忙同意,一路赶到小学时教导主任就在大门口等着我,我疑惑地问他怎么了,他对我说今天是毕业典礼,我的老师回来了,但她不能进礼堂参加典礼,她现在在办公室,正在看那群孩子的档案。

我下意识就想往办公室飞奔,却又反应过来反问教导主任怎么突然做出这样的举动,教导主任沉吟片刻,告诉我,三班的确被老师带成了一个非常非常好的班集体,他为他之前的偏激道歉。

我听罢感慨万千,向他握了手,一路跑上楼。

我在办公室门口站定时毕业典礼广播里正叫着每个孩子的名字给他们发毕业证书,老师此刻坐在办公室里面对电脑,办公室没有开灯,只有片缕的阳光洒进来,我静静地在后门口看着她,看着她一个一个伴随着礼堂那边的三班孩子从不是她的手上领过毕业证书念出他们的名字,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全是他们每个人的档案,我知道她把他们每一次的考试成绩,如何进行下一步管理都记地清清楚楚,礼堂那边传来台下雷鸣般的掌声,她一个一个按下删除键。

我无法形容那一刻我内心的滔天巨浪,她为他们上的最后一节课是离别,他们走进灯火通明的礼堂,走向更加璀璨的人生,而她坐在没有开灯的办公室,用一个一个念出他们名字的方式做最后的怀念,用一个一个删除他们名字的方式迫使自己走出怀念。

而他们甚至没有从她手上接过毕业证书。

最后的最后,她念完了整个班级孩子的名字,我以为她就要起身,正准备找个墙角躲一下再别让她看到我流眼泪的样子,突然听到她念了我的名字。

我条件反射性就要应声,却反应过来她是对着电脑的,那上面是我的档案,密密麻麻,比那24个孩子的还多,她上下翻了一遍所记录的有关于我的一切,静静地注视了一会儿,

然后她按下了删除键。

我没等她出来就跑到卫生间,哭的整个人都发抖。


当我终于平复心情走出卫生间时,看到三班的教室灯正亮着,她站在讲台上,底下站着那群小孩儿们,我以为我看错了,忙跑过去透过后门去看,才发现那群小孩儿也为她做了毕业纪念,他们把她画了下来,就在我们那个大大的“友”的旁边。

孩子们一个个对她说出了心里话,我知道他们这辈子可能都再碰不到一个比她更好的老师了,而他们可能也意识到了这点,一个个哭地那叫一个凶,终于当最后一个孩子的话语落尾,我趁着她就要走下讲台时叫住她。

孩子们纷纷回头,看到我时他们都是惊喜地睁大了眼睛,有几个小孩儿甚至哭的更凶了,老师并没有想到我会回来,她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了片刻,我深吸一口气对她讲:

“老师,谢谢你让我有了理想。”


她闻言又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又将那种深切的目光投向每一个孩子,班里小孩儿在那个小姑娘的带领下唱起了毕业的离别歌,我突然意识到我也曾唱过这首歌很多回,但从来没有哪一回比这一回更真挚,更动情。

我看到她在听到歌声时仰起头,抑制住就要落下的泪,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她的情绪有了如此的起伏,于是我哭得更凶,脑子里闪过无数画面,然后全部汇集在今天,汇集在此时此刻。

最后她仍旧用极具压迫感的声音对我们说:

“你们还准备伤感到什么时候?你们现在要做的,是快奔向中学!”


后来闺蜜说我突然变了,都不怎么发牢骚了,有时候提到高中的事情,也能欣然地从中总结经验,还反过来鼓励她。

“你这是吃错药了吗?”那天她拿竹签子扎了个章鱼小丸子吹了吹直接给我投喂进嘴里,笑着打趣道。

“没,我是直接做了个开颅手术。”我也笑着回答她,换来她笑弯了腰:“这是什么新颖的笑话!”


2008年我穿着一身正装前去我的老师所在的再教育中心,那年我正式转正,还没过25岁生日。

她打开再教育中心的玻璃门的那一刻看到我,我从她的眼睛里读到一丝惊讶。

我笑着跑过去,给她看了我成功应聘为教师的通知。

她的眼底流露出些许柔和的笑意,我想了想,终于下定决心递给她一条红绳手链。

我跟她讲,这是我自己编的,我一个手残党天知道我费了多少时间,请她一定要收下。

她看着我一阵,接过了那条奇丑无比针脚都露出来了的手链,拿在手里看了看,又将它攥紧在手心。

我跟她说,我最开始做这个手链的初衷,就是想让她的后半辈子能平平安安。


这就是我遇到过最好的老师,2005年我们第一次见的时候她37岁,正在教书。

现如今2023年,她55岁,仍然在教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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